她脑中忽又灵光闪过,视线不由下落,落在了不知何时替换的法袍上:并非是她先前帐中穿的那一身,相反,缁衣玉带,宽袍广袖,金线刺符,华贵非常,显然是用在典仪上的。再往下,脚底十丈开外,黑黝黝的人头轻微攒动。她下意识地眯眼,想要瞧清楚些。此举无心,不过是一种探明环境的本能。可就在这一刻,下方忽有一人似有所感,突然便仰起了头来,对上了她的视线,冲她笑了笑,虽面容普通,然眼眸幽碧,分明熟悉。被他动作所惊,周围的人亦接二连三仰头望来,俱带着同样的碧眸,同样的笑意,黑夜之中碧幽幽的一片,好似闻风嗅到了腥气的群蛇。……梳着双髻的少女死死盯着镜中,望着新出现的那两个突然面色苍白如雪的“姮娥”,明明从衣物到面容,都是一般无二,可她就是紧紧地盯着她们的头发、后背,看了一眼又一眼,唯恐一个错眼,便看花了去。“可看好了?我的小司羿?”身后响起笑声,明明柔媚,落在她耳中,却仿佛来自冥渊的幽鬼。“你和你的同伴一般,倒很是有些小聪明。”他笑着伸手,解开了她头上的发髻,将之散开,一下又一下地梳着,好似安抚一只惊惶的猫。他笑道:“其实你大可不必紧张,更没有必要从刚才起,就一直记她们的位置……毕竟一会儿就不大看得清了。”说话间,便见镜影晃动,只见原先的四个“司羿”亦统统成了“姮娥”的模样,从妆容到衣服饰物,再无一处有异。不仅如此,这操纵镜影的人,还故意在镜上点了几点,飞快将那几人位置调换了下,好似整理排布背景一般,然后又晃上几晃,像是想要为面前的少女找个最佳的观戏位置一般。做完这一切,镜中的景象便又恢复如常,只能照出镜前少女惨白如雪的一张脸。她对上镜中那双幽碧的眼,唯一能动的眼珠骨碌转了下,眼皮眨了眨,很快,眼眶中就盈满了泪水。身后人瞧见,“噗嗤”就笑出了声来:“虽是第一次登台,怎的如此紧张?”他隔着衣袖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稍一碰触,那衣袖下的手便不受控制地抖了起来。青鸾对着镜中的少女叹息道:“这可不好,当真不好——我方才便同你说了,我不是恶人,亦不是什么坏人,不然我为何费这老大的劲儿,还要设这‘大台’?不过是想给真心喜爱这戏的同好,演一出‘完满’罢了。”“你可知道,其实好多人都不喜最后结局,觉着‘司羿’‘姮娥’明明是天造地设的一双,如此有情人,如何能相杀至此?且那‘姮娥’明明修为高上‘司羿’许多,如何能这般轻易便被祭了?”“这般结局,实在难说‘合情、合理’。”青鸾说到这里,长长喟叹了一声,好似当真十分遗憾。“所以,我便同我那好班头商量推敲了一番,觉着此二人劫难重重,到底应该给他们一个机会,求得一出合情合理的‘圆满’……”“我想,若是最后能加上一段‘金身九重,叩心问情’的情节,便再好不过——你想,那姮娥半步金仙的神通大能,化出数个分身自然不在话下。如此,司羿便有了两个选择——他既可以选择从前的‘绝路’,一箭射死那个真身,与他那道侣阴阳两隔、黄泉不见。”“当然,他也可以选择一箭、又一箭地射落那些分身,每出一箭,便承一次‘拷心’之苦,如此,到了第九箭之时,纵使铁石心肠之人,大约也承不得这般拷问,停手自是再正常不过。如此,姮娥的‘真身’便保住了。”“且姮娥因为一连失了八个承她精气的‘分身’,自然无从再启那邪法,如此,城下之民当然也是保住了。唔——那八个分身被射落之后,同样可化作仙露甘霖,滋养肉体凡胎,亦可算作……对城下百姓的赔礼?”“这般安排,既成了大义,亦全了私情,岂非再好没有?”青鸾望向镜中少女,后者双唇颤抖,显然是怕极了。他目露怜惜,问她:“如此完满……你当真还是不愿去演‘司羿’?”少女觉出脖子终于能动,立刻死命摇头,泪水汹涌而出。她自然是不愿的——九余其一,她两个同门皆包括在内,若是如此,必除其一——她如何能选得出来?青鸾喟叹:“罢了,虽是换人不美,可今日正好主动有人提出要去演那最后一折的司羿——进来罢。”珠帘轻掀,进来一个青衫窈窕的身影,双目圆润,面颊微丰,二十五六的年纪,形貌却与镜中少女有七八分相似。她像是没看见镜前的少女一般,缓步走到青鸾三步远处福了福。“都准备好了罢?”青鸾问。“自然。”阿兰点头,“我已按照上仙吩咐,将那些修仙之人引来,剩下的,亦交于我便好——只盼上仙原谅我妹子的冒犯之处。”“甚好,”青鸾懒洋洋地摆了摆手,“这折你已看过数遍,诀窍我也同你说过了,去罢。”阿兰又福了福,转身便出去了。再看镜中,只见少女双唇微张,竟是惊得连眼泪都止了。青鸾瞧了瞧她的模样,忽然又皱起了眉,仿佛十分苦恼:“这‘司羿’一角倒是有人替了……可我忽然记起,今日这‘姮娥’一角似还没有着落?不如你去试试?”说完,果然见到少女本就苍白的脸色惨青一片。于是他又“嗤”地笑了。“逗你的。”他说,“这般重要的‘大台’,怎能少得了‘姮娥’真身呢?”“不若你来猜猜,我今日选的‘姮娥’是谁?若能猜得出来,我便给你瞧一出真正的‘圆满’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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