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朝妤为人疏朗,果然对她的行事很是欣赏。被人引着走进平卢节度使府的时候,梅漪罗一直在心里勾勒着平卢节度使孟月池的模样。院子里并没有什么奇珍异草,可见她好朴拙天然。从前被称作“庐陵明月”,应该有几分书卷气。院中摆设兼有南北特色,听闻她曾在朔北呆过,倒也能看出来几分。柳朝妤言语之间虽然有所遮掩,其实是对这个甥女极为欣赏,能让柳朝妤欣赏的人应该是言语爽快。再加上繁京城里种种传闻,真真假假……当梅漪罗走到花厅中时,她心里已经有了孟月池的大致轮廓。“草民梅漪罗见过大人。”“梅娘子不必多礼。”抬起头的一刹那,梅漪罗惊呆了。她想了这么多,没想过这位孟节度使,居然像她娘。梅漪罗是随母姓,她娘叫梅玉娘。当然了,梅玉娘这个名字在世人的眼里都是繁京教坊司最有名的歌舞教习。一位被毁了容貌依然才华惊人的教习娘子。她拉扯着两个女儿长大,两个女儿自然也随她一般在教坊司里当起了歌姬。被毁了脸的女子,人们看她的时候都会只注意她脸上的丑陋之处,梅漪罗却不会,她娘的脸,每一处她都记得。正因为记得,她为这种相似所震惊。“梅娘子从前可是曾见过本官?”梅漪罗笑了笑,从地上站起来:“只是草民没想到,大人生得这般好看。”孟月池对自己的相貌并不看重,她请梅漪罗落座,问起了繁京中不同朝臣之间的往来。果然,就像柳朝妤说的那般,这梅漪罗对于消息有天生的敏锐。“户部侍郎钱寇参奏平卢,认为朝廷该直接派人在北海港上设卡收税,梅娘子你如何看此事?”梅漪罗轻笑了下,说:“平卢凶名在外,此事自然不成,大人不妨派人查查最近可有地方上的转运使上奏朝廷请朝廷在水道上设立税卡,比如云梦泽,又或者淮水各路。”孟月池恍然。她低笑了下说:“我还真没想到,原来我成了别人的盾。”笑起来的时候就更像了!梅漪罗有生以来第一次希望自己是喝多酒了喝坏了眼睛看错了。孟月池笑了那一下之后,好一会儿都没说话,她垂着眸子,收在袖中的手指轻轻勾了下氅衣的袖角。看到她的这个动作,梅漪罗瞳孔急缩。孟月池对梅漪罗很满意,就是因为过于满意,才更要慎重。梅漪罗退出去的时候,她看着女子的背影,总觉得有些眼熟。回了住处,关上了房门,梅漪罗从行李里面把自己亲娘的牌位翻了出来摆在桌上。“阿娘!我姐她偷偷搞了条人命出来!好大的一条人命啊都快二十七了,现在是朝廷的正三品节度使啊!”长得像阿娘,笑起来更像,在袖子里勾袍角的动作却和她阿姐一模一样!这位名震天下的素手阎罗居然是她阿姐的孩子?“二十七年,也就是说,她出生于玉衡元年。”手握成拳,梅漪罗堵在自己的嘴上,让自己冷静下来。玉衡元年,正是她姐姐梅漪锦改名梅舸,以教坊司歌姬冒良籍入后宫为女官的那一年。那她的孩子是……在是鹿州的时候生的?隔了这么多年,梅漪罗还记得,阿娘去后,姐姐得罪了教司坊的管事,被发配去了鹿州,没想到她在鹿州才一年,就生了孩子出来。算算时间,她姐姐从鹿州赶回繁京,进了宫当女官,甚至还没出月子。用力敲了敲自己被酒泡透了的脑子,梅漪罗隐约又想起了些线索,那之前她阿姐还在信里说遇到了个好拿捏的三流世家子弟,后来这事就不提了,她阿姐再次出现在她面前,就是十年前她和蓝昭突然被人赎身,那时她的阿姐已经摇身一变成了吏部侍郎梅大人。“阿姐啊,你不是最会处置首尾么?怎么就留了这么一道惊天之雷呀!”把脸埋在手里深吸了两口气,梅漪罗猛地抱紧了阿娘的牌位。这件事不能让人知道,她都能认出来,阿姐定然也认出了孟节度使是自己的女儿,可她也绝不会让旁人知道她曾经是教坊司歌姬。
她们梅家,又岂止是教坊司歌姬这么简单。“娘啊,你和大姨母在天之灵一定要保佑女儿我,保佑阿姐,也、也保佑你们的亲外孙女啊!”神神叨叨了好一会儿,梅漪罗再次抬起头,神色已经恢复了平静。将牌位收好,她坐在桌前,突然很想喝酒。不是为了压惊,是、是有些高兴。她想笑。“万俟壬,你说女子不配为状元,既然有些才学就该入宫做妃子,为你万俟家繁衍后嗣!你说女子站在朝堂上本就是世间的最大的笑话!你毁了三代女帝数十载的基业之时,又可曾想过?不过几十年,如今这大启,有一个野心勃勃要独揽大权的吏部尚书,一个才二十七岁已经手握雄兵俯瞰中原的节度使,她们的身上还都流着梅琴琴的血脉。”无声地说完,她真的笑了。笑也是无声的。梅琴琴,穆宗朝最后的一位女状元,被那高高在的皇帝以三族性命相胁入后宫。深宫里她怒骂新帝,举步跳进了山海池。梅琴琴在入宫之前就已经有了孩子,正是梅漪罗两人的母亲,那时才几岁的梅玉娘。梅玉娘十五岁那年不愿意皮肉侍人,三刀毁了自己的脸。与她的表弟蓝家小郎君先后生下了两个女儿。梅玉娘病逝,同样十五岁的梅漪锦被发配鹿州,却在鹿州得了替人冒名入宫做女官的机会。她放弃了一个女儿。“阿姐,你 姑娘请披黄袍(二十六)田里的麦苗已经有半尺高,几匹马飞奔而过,有人勒住了缰绳,让马停在了田边。“许十二,你在看什么?”未及弱冠的年轻人脸上被阳光晒出了一层油亮,他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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