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所谓天道有时候也会公平,站在高处的人也会往下坠得体无完肤,意气风发的人也会变得破碎不堪。果然,这才公平。司兰卿已经哭晕过去,司故渊撤了阻拦的屏障,陈宣疯了一般跪爬向那片被火焚烧过的地方,鲜红的血迹已经变成黑灰的一片,带着难闻的味道,纸灰掩在上面,薄薄的一层。倏然之间,长风起得毫无预兆,那层纸灰被吹得四散,像无论如何也抓不住的细雪,院内的白梅枝桠也跟着轻颤。“呼呼”声响,宛如哀鸣。衣袍散乱的人抬起满是血污的脸,伸手去抓那些即将飘散的纸灰,却终究什么也没抓住。他眼中一片麻木空洞,哪怕纸灰已经被吹得不知落到了何处去,他还是不断地抓向虚空,放在心口,反复如此。稳稳站定的两人在这满院狼藉之中显得格格不入。看着朝自己走过来的人,医尘雪先开了口:“道长,问到你想问的了吗?”司故渊盯着他,并没答话。“看来是没问到了。”医尘雪下了定论。司故渊还是沉默。大抵是刚才的强风所致,医尘雪脸色看起来比先前还要苍白,连咳了好几声。他低着头,见一只手忽然伸了过来,指尖覆在了他怀中的手炉上。不过须臾,冰凉的手指便感受到了丝丝热意。医尘雪抬了眼,这已经是第二次,这人帮他焐热手炉了。且和上次一样,动作行云流水,做完了便撤回手,自然得像是本该如此。医尘雪想问问他,却在准备张唇时听到了对方的声音:“你似乎并不惊讶。”医尘雪愣怔一瞬,随即笑问:“惊讶什么,惊讶你那一剑,还是惊讶你明明入了火,却能毫发无伤?”他微勾着唇:“道长,我记得你说过,你不厉害。”修剑的傀师不是没有,能将剑术与傀术都修好的人却是极少数,这事放在旁人身上或许能遮掩一二,但医尘雪是亲眼瞧了刚才刺向陈云舟的那一剑的。“厉害的是剑,不是我。”司故渊却道。也是,若是那剑本身就是什么了不得的仙宝,能有那样的威力也能说得过去。医尘雪将眉一挑,问:“那火呢?”司故渊道:“那火对人不管用。”“只烧纸傀?”医尘雪有些惊讶。“嗯。”司故渊点头。
医尘雪:“那还真奇怪。”他嘴上说着奇怪,却没有继续往下问的意思,就连司故渊问的那句“你似乎并不惊讶”,他也打算就此避过不答。司故渊却没由着他:“你既听见了,为何不惊讶?”“啊,你说这个。”医尘雪似是现在才反应过来他要问的是先前那句——“她要见的不是你,但我是”。他不在意地笑了下:“道长,你要见的人是谁与我无关,你掺和陈司两家的事目的是什么,也与我无关,你遵守与我的约定救她,这才是我该在意的事。”医尘雪自认不是那种会完全相信别人的人,他用一个人情换这人救司兰卿,说到底只是交易,没有信与不信。“说到这个。”医尘雪似是想起来什么,腾出一只手往袖里摸索了一会儿,勾着那个铃铛的线递了过去,“事情已了,这个信物也该还你了。”司故渊看了眼那铃铛,没接。医尘雪没往别的方向想,以为这铃铛哪儿被他给弄坏了,当即便收回来仔仔细细地看了一圈。他想说“这铃铛没坏,你可放心接”,抬首时却发现眼前已经没有人了。司故渊走到了转醒的青月身边去:“在这里看好你家小姐,我去叫马车。”青月那丫头意识还不算太清,半懵着点了头。而后司故渊便朝门口去,医尘雪看着他的背影,难得地瞧出了几分急切的意味。他又去看晕在地上的司兰卿,似乎明白了些什么。这么算来,确实如那人所说是再平常不过的渊源。毕竟情爱之事,在这人间最是常见。 难处陈家院子空落落的只剩下陈宣一人,司故渊已经撤了结界,临走时还将府门关上了,哪怕外面的人听见动静,也没法知道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能凭臆测,聚在一起议论几句。醒来的小厮丫头看见自家公子那副惨状,胆子大的尚且能上去拉一拉,胆子小的直接吓晕过去。司故渊叫了两架马车,司兰卿和她身边的丫头一辆,他和医尘雪坐了另外一辆。司故渊不是话多的人,却在一片沉默里先开了口。“我并非有意骗你。”他这解释来得莫名其妙,但又不像是随口找来缓和气氛的。“唔……”医尘雪没想到他还在惦记之前那件事,一时竟也没想到要怎么接话。“道长。”他将头向旁边偏了下,整个人都往角落靠了靠,找到了舒服的姿势窝着,才接着说,“你没有理由对我事事坦诚,这个解释没必要。”于医尘雪而言,他不会全然相信别人,也用不着谁对他绝对坦诚,只要在救司兰卿这一点上,他与司故渊没有冲突,那么司故渊想做什么,有什么别的目的,与他也无关。对面的人静了一瞬,道:“纸傀的事不寻常,牵扯过深,卷进去对你没有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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