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怎么,只是从前没人对他说过这种话,没人让他顾好自己。就连同与他交好的裴塬,也从未说过这话,他第一次听到,忽然就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有时候,他不知道司故渊于他到底算什么。司故渊说的那些话,他听了明明很高兴,但后知后觉便有种难言的失落。就好像得了一件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便无时无刻都会担心,这件东西终有一天不再属于他。凡人总是害怕失去,他避无可避。可他又实在舍不得。他们同往常一样坐在檐上喝酒,医尘雪半坛子酒下了肚,人就开始有些晕了。本来还在犹豫着要不要问、又该如何问的那件事,这会儿反倒少了许多顾虑和阻碍。他侧伏在司故渊腿上,一只手抓着空酒杯,一只手扯了扯堆叠在身下的衣摆:“司故渊……”司故渊应了一声,等他说话。医尘雪半睁着一只眼睛,“你去过椿都么?”“不曾。”司故渊答他。“我去过。”医尘雪又说。照先前的打算,他本是要等着司故渊问一句“椿都如何”之类的话才继续往下说的,但现下醉得昏昏沉沉的,什么对策,什么设想,全顾不上了。他语气中含着眷恋:“椿都是个福地,是个能容我的地方,我很喜欢那里。水榭、廊桥、仙台,都很喜欢。晨起时的林间小道会泛着雾气,日暮时街上会亮起灯火,一直绵延到很远的地方去,从高楼往下看,人潮如织,一片繁华。”“司故渊,若是有机会,我……”不知为何,他没再往下说。司故渊手指碰了碰他的脸,热的。“想说什么?”司故渊问他。医尘雪咕哝着,半天才说:“我想回椿都了,裴塬又来信了,他说……椿都要放天灯了。”每年都会有这么一次,天灯从落仙台底下升上去,火光星星点点映在水里,繁灯满天。落仙台上供奉的都是裴家历代家主的石像,天灯从那里升起,是感恩,也是祈愿。医尘雪想起来那番场景,唇边不知不觉就染上了笑意:“司故渊,你看过椿都的天灯么?”这个问题其实很多余,没去过椿都又何谈看过椿都的天灯?但司故渊却认真答了他的话:“也不曾。是什么模样?”“很好看,千灯满天,一盏一盏升起来,越来越多……”说到最后,医尘雪声音也模糊起来,听不清后面说的是什么。司故渊俯身去看他:“还想说什么?”
此前,司故渊从没这么哄过一个人说话,医尘雪也没被人这么哄着说过话。一句接着一句,几乎算得上温和、轻柔。医尘雪在这样的哄引下,终于闷闷地开了口:“司故渊……我想和你去椿都,看看那个我很喜欢的地方……”他说得很小声,不知是醉的,还是在害怕什么,整张脸都埋进了狐裘里,闷得他有些难受。但他始终不肯抬头。 槐树传闻说, 三昔之地的弟子司故渊,傀术精深,为人直正, 匡扶正道,为了让医尘雪这个狂妄得无法无天之人改邪归正,竟一路追到了椿都去, 形影不离,日日规劝。医尘雪也是这么以为的。直到如今想起来这许多事,他才知晓,所谓的追至椿都苦心规劝,原是因为他闷在狐裘里的一句话。梦里那些场景渐渐完整起来,那个总在身后唤他的人, 如今终于有了脸和名姓。裴家府宅前,他与裴塬攀谈时,为何会忽然转了头?伏在桌案前写字时, 为何他会在一片烛光里抬眼望向前方?那些廊桥下, 仙台上,漫着冷雾的林荫小道, 为何他总是回眸,像是要望向谁?不可知的一切,终于有了答案。“司故渊。”时隔五年, 在经历了诛杀、生死之后,医尘雪第一次叫出了这个名字。说不清是什么感觉,高兴还是难过,怀念还是冷淡, 医尘雪自己也不知道。只是这么长的时间以来, 他终于以医尘雪这个身份, 毫无顾忌地叫了另一个人的名字。这样的感觉有点儿微妙。医尘雪扯着唇角笑了下:“我是不是该说,好久不见?或是……”他唇边的笑慢慢淡下去,直至看不见,甚至于漠然:“别来无恙。”“医尘雪……”司故渊眸光微沉,显然不待见医尘雪那怎么听都担不上一个“好”字的语气。他后面有话,医尘雪却出声打断:“先找人吧。你不会被吃掉,流苏和裴时丰就不一定了。”说完,不等司故渊应声,他便转身往城门去。此刻,比起满城的怨煞,他似乎更害怕和身后的人面对面站在一起。因为再站下去,他怕自己就忍不住了。当年烬原诛杀一事,参与卷入的仙门太多了,他记不全,可世人替他记住了。那些信誓旦旦的传闻中,诛杀他的仙门里,三昔之地也在列,其弟子司故渊更是在与魔头医尘雪近战时,不慎殒命。但现如今两个在传闻里已经死了的人,见了面,说了话,还一前一后的走在一起。可是……既然认出来了,为什么一开始不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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