担忧太子幼殇,君后也会担忧天子折寿。他以为,与其期待一个不知贤愚的孩童,不如先保证明君健康长寿。
只因天子身系家国,顾念情人身体胜过顾念国本稳定,也就变得合情合理。而出于私心坐视六宫空置……他知道不对,但和天子有言在先,史书的先例也多,言而有信也算不上错误。
学生如此固执,戴晴没有多言,顺势绕开了话题:
“王相起誓时,不会想到后来独子误饮毒酒罹难。太子去洛水时,大家也没想到她会一去不回。孝献太子,昭怀太子,都是聪明灵秀的人物啊,奈何人心难测,天不假年!我见如今太子这样聪敏,心里真是又高兴,又担忧……”
昭怀太子落水失踪,究竟是天灾还是人祸,至今众说纷纭。孝献太子却实实在在是因乱臣贼子的阴谋丧命,宫中讳莫如深。甚至,先帝的崩逝也极为蹊跷……
先帝与兄弟勾心斗角,先太子又与先帝明争暗斗,戴晴见了太多,担忧更隐秘的阴谋。学生虽然机敏,却极不擅长权术,她只好放弃圆滑暗示,言辞更直接了点。
“执政固然要清浊并用,更应该扬清激浊。你明知道如今暗流涌动,却不痛下决心整顿,总觉得清者自清。这样为臣可以,为君又怎么可以呢?”
“太子是你的独子,攻讦你与攻讦太子无异。你为了国家社稷委曲求全,不惜身名,对流言中伤无动于衷,毫无防微杜渐之意。这样为子可以,为父又怎么可以呢?”
余至清默然,沉思片刻,俯身一拜:“老师所虑甚是,学生受教。”
他出仕二十余年,婚后虽然进位君后,权同国君,执政时总还以国相自居,依旧将自己当成过去的臣属,一心只想辅佐圣主。天子知道他不习惯,也全然纵容他,并不逼迫他承担君后理应承担的一些事务。
只是,尽管老师指出了这些,他仍有些犹疑。若说这些人攻讦君后,与犯上同罪,他觉得似乎太严重了,也有因言获罪之嫌。刻意去寻这些人的错处,又有些担忧妄启争端,引出些冤假错案。
戴晴见他这样,叹了口气,道:“你跟山君姊性情如出一辙,容不下错事,却容得下犯错的人,总能找出别人的错处,又总要给别人一个改正的机会。可是啊,小人畏威而不怀德,你这样能治君子,治不了小人。”
“我入京前,山君姊曾说,为社稷死则死矣,她不怕你不流于俗招来迫害,奈何如今你在朝执政,只怕你天性澄澈明净,或者违背本心自己受委屈,或者误了国家的大事来日痛悔。”
只有深知爱子的母亲才能说出这种话,担忧国事的安危胜过担忧孩子的性命,牵挂孩子的心情胜过牵挂孩子的事业。
余至清望向窗外碧波万顷,宫中湖水再清澈,也没有故乡那样的明净透亮。
“一人之私情爱欲,一己之德操名节,与社稷之存亡安危,孰轻孰重?”
答案不言而喻。
春风拂面,师生都没再说话。
余至清又拜了一拜,目送老师往弘文馆而去。
经筵已毕,在一片肃穆的寂静里,宣文殿众侍讲官员伏地行礼,恭送天子离去。宫人收起壁上悬挂的舆图,放回玉匣锁好。
天子款款步出宣文殿,先看见了对面树下长身玉立的意中人,不由欢欣一笑,加快脚步上前,握住了意中人的手。
余至清将怀里的书递给落后几步的内相,挽着天子沿御道漫步。
“朕从前在弘文馆就学,最喜欢散学以后跟母后一起回去。宫城以西有一家很好吃的青团,只用时令的野菜,姐姐曾经给朕带过,朕很喜欢。后来母后经常会买两个,我们就在散学路上,悄悄在马车里吃……”姒璟兴高采烈地闲聊。他跟意中人在一起时,即使聊到最艰难的过去,也常常只想到这些快乐的小事。
余至清默默听着,恍惚嗅到了艾蒿微苦的清香,含笑道:“圣母在宫中辟田,种了些时蔬野菜,原来是为了陛下……”
“母后最爱我。”姒璟得意回答,“宫里做的青团——野菜不够新鲜,味道平平,母后才有这样的心意,只是不知近来长势如何,能不能摘来吃掉……”
余至清从袖子里拎出一个纸袋,道:“臣今日去琅嬛台,岛上有许多野蒿,宫人们应季做了一些青团,闻起来味道不错,臣便买了一些,尝过了,没有毒。”
姒璟双眸晶亮,欢喜接过,一时懊悔没有乘舆不能避开众人早点享受美味,一时觉得跟意中人在春风中走一走也很是惬意,好像也忽然回到了过去,像个孩子一样,一会儿看看心爱的人,一会儿又看看好吃的。
太子就学的弘文馆就在宣文殿一侧,一群年龄不一的孩童正好散学,乱糟糟地对帝后行礼。天子宽容一笑,勉励几句,令学童各自散去,牵起女儿的小手,领她一同回宫。
路上,天子问起太子在弘文馆的同学如何。
“弘文馆有群臣贤良的子娣,还有民间的神童,儿在她们之间,就像在桂宫玉树之侧,倍觉馥郁清新。至于勋贵宗室的子娣,就像蒹葭芝兰,也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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